「情書」
-廣一乙 蕭歆穎
「致親愛的齊:
多年不見,你過得好嗎?我這裡的夜空朦朧,但仍可模糊的看見零碎的星點,涼爽的風拂過,冷絲中帶著陣陣化學味充斥在鼻腔間令人窒息,就如同不復的我們……
六年前相遇,那天我因為忙著父親的喪禮而遲到,那時的你正好也因為遲到而準備翻牆,看著我著急的模樣,就二話不說的帶著我一起,原以為自此之後我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,但你總趁著課間休息時間來找我,你的出現令我措手不及,但也因此我黯淡無味的世界被如暖陽般燦爛耀眼的你照亮,有你在身邊的生活如同染上戒不掉的色彩,我很享受這樣的時光。
漸漸的,我不小心越線了,但為了友誼我必須將這份可怕的情感鎖在內心最深處的牢籠,小心翼翼的放著,盡量不去碰觸,但你卻總是不經我同意去觸及那塊禁忌之地,最終它還是被你發現了……你不但不反感,反倒還親自打開牢門緊緊擁抱它握的緊緊的,你發亮的眼神堅定說著說絕對不會鬆手,你又再度令我措手不及,但我很高興你願意接納平凡甚至渺小的我。最終,我們成了在眾人眼裡令人稱羨的摯友,但私下卻是會默默牽起手、相互依偎的關係,這是我做夢也不敢想的欣喜。
那些甜蜜的時刻啊!我們訂下了一百條一定要共同完成的事,從遊樂園到海生館,情侶必去的景點我們一個也沒落下,原以為我們會一直走下去……
父親驟然的離去和滿滿的債務,使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個幸福絕緣體,所以當這件事被他們發現時,我選擇阻止一切的爭執,自願離開你身邊「反正我也膩了」,這句不是出自於真心的話語硬生生的隔開我倆。悲憤的你拼命想拉住我,但孤單一人才是我應該有的樣子,你是有機會回頭的,與其和我窩在這裡,不如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那才是耀眼的你該待的地方,所以我選擇逃避,直到你找不到的角落。但再次回想起這件事,現在的我並不後悔,畢竟只有你幸福了,我才能過得快樂。
畢業之後,我們各奔東西,這期間雖然有嘗試另一段感情,但終究還是會在睡夢中看見你,在孤單時想起你,但母親的離開讓我暫時無暇顧及對你的感情,感覺我在這世上突然沒有了立足之地......直到喪禮結束後一個多月你又出現了......再次出現在我的夢裡,即便是遙不可及,但你的出現成了我的浮木,成了我活下去的動力。於是我不顧一切自私的前往你所處的環境,即便一眼也好,就只是想確認你過得好不好……不出所料,我親眼目睹了你和一個女孩甜蜜的互動。太好了……你很幸福,明明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,但我的眼淚卻不爭氣的落下,幸好大雨來得及時,雨水和淚水合而為一,沒有誰看得出來,沒有誰能明白,請原諒我就這樣回去了,沒有和你打聲招呼,只能在心底默默的祝福。
直到最近,我再度收到了與你有關的消息,首先恭喜你要結婚了,即便從別人那得知這場婚禮是你父母的安排,但我希望你能欣然接受,好好對待你的妻子,別再像從那般幼稚了,是時候該成熟了,我也已釋然,所以拋棄愧疚感好好地活下去吧!
最後我想跟你說聲謝謝,謝謝你出現在我生命中,謝謝你願意陪伴曾經年少的我,謝謝你最後的選擇不是我,謝謝你讓自己變得幸福……以及謝謝你愛過我。
深愛著你的謙 敬上 」
這封沒有詳細署名的信,是我剛擔任警察時一個令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案子,至今仍忘不掉。
記得當初看到案發現場時,除了想吐,所有人無一不感到震撼,畢竟是從高度約有六樓的工廠高處跳下,屍體必然已經面目全非,但仍可以初步研判死者為男性。案發現場的四周大樓雲集矗立,帶給人孤獨及強烈的壓迫感,而唯一能清楚看見整片天空的地方就是工廠的頂樓,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死者會選擇在這麼高的地方結束自己的生命吧。
從信中可以感受到死者強烈的愛意,但身旁已沒有一個可以支撐著的人,已溢滿的愛意只好蒸發掉,但這般勇氣並不是任何人都有的。
即便我從這封「情書」上感受到滿滿的情感,但因為沒有明確的署名,於是這份沉重的心意最終仍無法讓「齊」所知道。
而這封從筆跡去推測是自殺前幾個小時所寫的「情書」就放在樓頂,奇怪的是樓頂的風這麼大,且在沒有任何重物壓制下,它卻釘在原處屹立不搖,這或許是上天留給他的最後一份禮物吧……
「 色彩」
-觀一乙 黃苡瑄
抬頭仰望人們口中所述的"藍天白雲",所有人都在感嘆它的美麗,我卻甚麼都看不見,因為我的世界是模糊的,我所能望及的視野裡基本都是模糊一片,如果你問我那是什麼色彩,我也回答不出來,因為我連顏色也看不見,所謂的"顏色"可能在其他人眼裡,是五彩繽紛,絢麗奪目的,而對我來說,"顏色"不過只是一個詞語罷了,而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小小的願望,不...其實於我而言是奢望吧,就是想看清母親的臉龐,這是我這輩子最殷切期盼看見的。
“為甚麼會這樣?” 我根本無從回應,因為打從出生開始,我就被編列為"特殊兒童",被貼上標籤,好似被驅逐出境一般,可憐又無助,只不過那時幼時的我無知且懵懂,不知那是什麼意思,只覺著是因為我很乖巧,所以給我給予肯定的表揚,我確實很聽媽媽的話,因為媽媽說只要我乖乖聽話,就帶我出去轉轉,而我外出的次數用一隻手就能輕鬆得數出來,每次聽見媽媽與朋友們在電話聊天的內容,時常地提到外面的天氣和附近的超市,我就會很好奇的湊近媽媽的耳邊,用乞求的口吻,問媽媽能不能帶我去,結果媽媽說再等我成熟點就行了,每次都是這樣,這就讓我更加好奇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麼寬廣與瑰麗。
而就在我剛滿6歲時,媽媽突然說要給我個驚喜,說明天要帶我出門,聽到的一瞬間,我倏地從床上坐起,盼了好久終於能出門了!好想趕緊讓時間走地快些,於是我幾乎整晚未闔眼,在萬物剛復甦,早晨的太陽尚未睜眼時,我就迫不及待的喊了媽媽起床,感覺媽媽很是震驚,音調提高了不少,或許也沒想過我會如此著急吧,隨即便起了床,我們整理了一番,就準備下樓出發了,車子不間斷的開阿開,雖看不見外面的景致,不過還是能透過窗戶感受陽光輕輕撫蹭皮膚的樣子,慢慢摸索著,終於摸到了控制樞紐,隨即便接受了風熱情的親蜜懷抱,感覺時間過了很久,因為整夜未睡的緣故,有些昏昏沉沉的,便沒多想直接睡了下去,期間雖能感知到媽媽的輕拍呼喚,但也沒怎麼搭理,沒多久陷入就沉睡當中了,等再次醒來,好似聽見媽媽在窗外跟別人交談著甚麼,說到盡興時還會跟著嘻笑打趣,聲音好雜,好多人的感覺,有男有女,我不禁好奇這究竟是什麼地方,正當我疑惑思考時,媽媽好似看見我醒了,踏著小碎步,緩慢地走過來,聽著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,之後開了車門把我抱了起來,並溫柔的用手心輕撫我的髮頂,感受到來自頭頂的溫度,媽媽的手總是這麼溫暖且讓人安心,是專門安撫我的鎮定劑,是停靠在我內心港口的小船,是我心安的源頭與依靠,我貪婪地享受著,那時神經粗笨的我還殊不知這份溫暖可將要離我而去了。
“你好呀! 可愛的小朋友!" 一個陌生且沉穩的聲音忽然傳入了我的耳旁,我感到非常不自在且害怕,於是沒有回應,緊緊攥著媽媽的衣袖,依此來表達我的不適與膽怯,“沒事的寶寶,以後會慢慢習慣的,要好好聽從老師的指導,也要和同學好好相處,好好照顧自己”媽媽的開口安慰讓我不安的心靈逐漸平復,正慢慢調理呼吸時,等等...甚麼老師?...這是甚麼意思,心中不解的疑惑越來越大,想開口詢問媽媽,可卻因眼淚先行一步落了下來,所以說話斷斷續續的,連我自己也聽不清,而媽媽看出了我的疑問,於是便開口道"寶寶,你總有一天,要學會自己獨立的,我不能一直待在你身邊,你要學會照顧自己,很抱歉,媽媽只能把你送來學校,希望能讓你擁有生活、謀生的能力”我聽著媽媽一字一句地說著,心中已然涼了一大半,
“所以媽媽是要...離...開我嗎?"帶著絕望的心情,用顫抖的聲線回應了媽媽,“不是這樣的,你好好在這裡學習,媽媽會時常來看你的,不要擔心,你是媽媽的寶貝"當我還在思考媽媽說的話時,突然就感覺到媽媽把我還抱著她的手挪開,輕輕交到了另一個人懷中,我奮力掙扎且嘶吼,請求媽媽不要離開我,而本該是熱鬧的午夜,卻被我撕心裂肺的哭喊與哀求給佔據,可無論我如何央求與呼喊,媽媽終究還是離去了...
時光走過人間,春花、蟬鳴、楓葉、白雪陪伴年華,歲月不停更迭,轉眼間已經在學校待了三年左右了,剛開始確實不適應,也一直鬧彆扭,偶爾媽媽會來看望我,慢慢地我逐漸從暴躁轉變為平靜,開始像媽媽說的一般,認真學習,學校老師教導了我很多,不僅耐心的說明如何”點字"以及這些突起的文字分別代表著甚麼意思,還教導我普通的生活常識及自理能力,要記的內容多且繁雜,有時我很快就忘記了,但老師還是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的對我說明,還會給我很多糖果吃,不過..如果忽略老師一直用手摸著我的大腿還有屁股的話,這一切就都很美好了...
我很不喜歡老師這樣,雖然我很感謝老師的教導與幫助,但這讓我感到很不舒服,於是終於等到媽媽來探望我時,我其實很想告訴媽媽,可當我正要開口時,突然感到肩上一股力量,接著便傳來了老師的聲音,被嚇傻的我呆呆坐在椅子上,而老師正有說有笑地與我媽媽聊天,但我永遠也忽略不了,那在肩膀上傳來的陣陣痛感與我害怕的顫的不行的手,時間彷彿靜止了,等到我站在門口聽著媽媽像我告別的聲音時,我才回過神來,想趕忙跑去告訴媽媽,稍稍掙扎了幾下,但卻被一雙手死死的禁錮住了,隨後便聽見耳旁傳來"你最好給我乖乖站著,不然你就再也別想見你媽媽”我頓時嚇得更不敢動了,只能聽著媽媽的車聲越來越遠。
這件事過後,見到老師的次數變少了,而就當6月5日這天半夜我睡得正熟時,赫然聽見"扣...扣..扣”的敲門聲,在寂靜的夜裡迴盪了整個房間,我害怕得不敢上前,直到敲門聲越來越急,我鼓起勇氣,上前打開了房門,發現居然是老師站在門外,雖然那件事過後我對老師產生了不信任,但還是放老師進了屋,"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,這次特意買了你喜歡的飲料,趕緊喝吧”聽著老師說的話語,雖然還是有些不相信,但想著老師之前其實待我不薄,就慢慢接過飲料,喝了下去,和老師聊了會天,但...怎麼有點暈暈的感覺呢,隨後我便失去意識倒在了床上,而耳邊最後傳來的是老師的嗤笑聲......
“本台記者最新獨報! 警方近日在“日昕盲校”的後山發現一具男屍被埋在樹下,經法醫初步研判,死者生前遭受過非常猛烈的攻擊及侵犯,頭蓋骨幾近破裂,且下體有嚴重撕裂傷還被割裂,青紫的瘀青遍佈全身,大概死亡2個月左右,由於五官早已面目全非,其身分與其他詳細原因檢方還需時間調查,而後續消息會在第一時間為您持續播報。
「最後十三年」
-貿一乙 王郁清
我叫沈羽馨,不知從何時起我似乎能看到那些逝去的亡魂,聽它們說會像這樣仍徘徊在人間的亡魂是因為還有事情尚未完成,簡單來說就是執念未了尚不能安心離去,聽它們這麼說一開始我覺得無所謂,能幫忙就盡量幫吧,於是從小到大一路走來我做過許多奇怪的事情,也許在旁人眼中我就是個不好相處、性格迥異的怪胎,可是我覺得無所謂,畢竟是在幫忙人家嘛!嗯......嚴格來說,是曾經的人,看到它們一個個安心離開順利投胎我替它們感到特別高興,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我媽。
「羽馨,寶貝好久不見,你......看的到媽媽對嗎?」
對上眼的那刻我感覺我的世界正在急速的崩毀,我媽在我五歲的時候就因為出車禍去世了,長大後我也曾設想過萬一有一天我真的看到我媽了該怎麼辦?其實這種心情特別矛盾,一方面我想透過我的眼睛再見我媽一次,可另一方面我又希望她能了無牽掛的離開,我預想過很多次我們重逢的場面,放學的路上、假日的午後......我覺得看到我媽時我會開心地大叫或者愣在原地,但絕不是像現在這樣傻在那裡,況且還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。
「同學,你還好嗎?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喔」
突然,一位同樣身著校服的男孩輕輕的將我拉到一邊關心的詢問著,我微微地搖頭掙開他的手,再抬頭時我媽那擔心又著急的神色猛的撞進我的眼裡,我的視線開始模糊,我能感覺到我的眼中早已蓄滿淚水只待在最佳時機猛然爆發,但不是現在,因為我媽還在著急地找我呢!
「媽,這裡呢!走吧,回家」
我無視那男孩疑惑的眼神徑直地朝我媽的方向走去,我永遠也忘不了我媽在找到我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容,那是失而復得的人臉上才會有的燦爛笑容。
回家的路上異常的沉默,我原本以為我會問一大堆為什麼,好比說:為什麼不去投胎?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?又或者是我媽會問我許多無關緊要的問題,像是:在學校過得怎麼樣?和同學相處得好不好?有按時吃飯嗎?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,但我們卻相繼無言,也許是剛才那失而復得的笑容吧!才讓我早已土崩瓦解的世界又重新運作了起來。
「好了,我先去洗澡,媽妳先坐著休息一下吧」
回到熟悉的家後,我發現我媽的眼角似乎泛了一些淚,不是因為燈光的關係,而是因為這間房子,這間小小的房子乘載了許多我們母女倆的回憶,快樂的、悲傷的、憤怒的、興奮的......那些曾經的回憶如今恍若投影片一般再次出現在我媽眼前,她緊緊地摀住嘴、顫抖著身體緩緩落淚,那些繃了這麼久的情緒有如千軍萬馬之勢將她緊緊裹住,讓她一時間緩不過來。
約莫半個鐘頭,我才完成洗澡這項大工程,打開門的剎那浴室終於有了宣洩口,白霧奔湧而出,而我彷彿像個道行高深的仙人踏霧而來,我媽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禁大笑了起來。
「媽,怎麼這麼久了你還待在人間?」
聽到我的話我媽笑了一下,她坐過來溫柔的抱住我,然後像幼時一樣一下一下的拍著我的被說道
「因為媽媽的寶貝還在這啊,媽媽還沒看著她長大呢,所以媽媽的執念太深才能像現在這樣碰到我的寶貝呢」
幾乎是在我媽說完的剎那,我的呼吸變得急促,視線模糊的很快速,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滴在我媽的腿上,但她好像不以為意,一直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溫柔的哄著我直到我哭累了睡著了,這天的夜晚似乎不怎麼冷,因為我有了媽媽。
那之後我和我媽一起做了許多她生前來不及做的事,我們一起出國、一起坐飛機、一起下廚、一起看電影......我媽教我許多她的拿手菜,她煮我在一旁看著也時常充當她的小幫手,我們還一起挑戰了不敢看的恐怖片,想當然結果是我被嚇的三魂七魄都飛了,我媽還老神在在地吃著爆米花,真是天差地別!最印象深刻的是我們一起去參觀了日本神社,我在那裡許下了一個願望,希望我媽能一直陪著我。
二十五歲那年我親口告訴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我看的到亡魂的事,那天晚上他抱著我安靜了很久,直到最後也只說了一句睡吧,就在我以為我們會就此分手時,隔天他卻給了我一個莫大的驚喜,他帶我去見他的家人並且鄭重的告訴我:「不要難過,從此以後我會好好陪你、愛你,雖然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,但未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」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,就像第一天帶我媽回家的那個晚上。
二十八歲那年我和交往五年的男朋友結婚了,交換完戒指的那刻我抬頭想找找我媽的身影,第一遍、第二遍、第三遍......我將整個會場看了遍只中沒找到我媽,那瞬間我的內心突然感到沒來由的慌,好像有什麼事情將要脫離我的掌控一般,我忽然朝外頭的草地跑去大喊著
「媽!媽!媽!」
我在一棵開滿花的樹下找到我媽,但我還來不及高興就看到我媽的身體正在消失,微風輕輕拂過帶來陣陣花香,我媽緩緩轉過來驕傲地看著我
「不愧是我女兒!這麼漂亮」
我媽緩緩地朝我走來,她伸手輕輕的擦掉我的淚水,又張開雙臂緊緊的抱住我,似乎是想安慰我
「寶貝,媽媽的時間好像到了,能看到你跟這麼好的人結婚媽媽已經很知足了,不要哭,今天這麼好看萬一醜了怎麼辦?不要難過,媽媽會永遠陪在你身邊」
那是我媽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,我媽陪著我度過了十三年的時光,又看著我和另一個人結婚,她的執念在我戴上戒指的那刻就沒了,這次她能順利的投胎了吧!我想。